依舊是,席達森林,化成了灰仍散不去的記憶。
  在他們的家被毀於大火之前,這裡一直是他與另外兩個孤兒一同生活的地方。雖說三人並無血緣關係,但比親兄弟更關心彼此。
  而這三人又是怎麼認識的?他每當看見同他一樣孤苦無依的孩子,總會帶回家去照料。因著年紀較大,遂以兄長的身份擔起這份責任。
  經濟來源呢?當然是和附近馬克尼魯村的村民「借」一點來用。不過這使他們在這一帶風評不怎麼好就是了。
  那天,是第三個孤兒加入的日子,也是有生以來最難過的季節──村中糧食欠收,稅賦特高,家畜也被怪物抓走。村人因此防賊甚嚴,他們也就將腦筋動到住在森林裡的樵夫老頭,巴巴德爾身上。
  沒料到卻被抓個正著,免不了一回人生大道理。
  那兩個孩子被留下來砍柴,而他被指派往怪物出現的古勞斯山去。
  雖知危險,卻仍然前去。正因他知道,自己是比那個怪物更危險的存在。化為食人虎,有著強大的力量,但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,是容易殃及他人的能力。為此,他始終不敢任意使用,當然也鮮少人知。
  現在支開了兩個小傢伙,也正好不用讓他們碰這危險的差事。
  當他在山上遍尋未果,聽到了那兩個孩子的聲音。
  「帝波、龍,你們兩個怎麼跟來了?」前者得意的撥了撥頭髮:「因為我們太強了,大鬧一場那個老頭就放人了!」
  唉,說到搗蛋,帝波的破壞力可是和自己不相上下。但當他事後明白原委,卻也佩服起那孩子的吹牛功力。
  人多果然好辦事,循跡而去,發現了怪物的巢穴。而在三人合作下,倒也解決了牠。但令人訝異的是,那怪物即使斷氣,仍保持著站立姿勢,護著身後的洞窟──原來牠要護著孩子的屍體啊!
  不知道牠們早已死亡,卻仍帶回村人的家畜要餵牠們……想來不免一陣心酸。那樵夫老頭分明知道這件事,卻仍要他們三人解決怪物,心軟些的人不免抗議,如同那時候的他。
  那日在回家的路上,背上的是睡著的龍,手牽的是得意著的帝波。帝波忽想起什麼似的,仰起疑惑的小臉問:「哥哥,為什麼那時你二話不說就上山了呢?把我和龍留在那裡。」
  他斂起微笑想了一下,迅速將到喉間的話吞回,是這樣回答的:「因為我是你哥,我有幾兩重你很清楚。我當然應付得來。只是沒想到你們的能力也夠,而且你也知道那怪物多危險吧。」
  真是如此嗎?
  其實,最危險的是我,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受到傷害。
  吞回去的,其實是這句話。
  春回烏爾奧地區,席達森林間又能採集到食物。馬克尼魯村剩餘的家畜也開始繁衍。帝波興奮地說要到村裡看村民的反應,「說不定會被當英雄哩!」
  但事情不是想像中那麼風光:甫進村子,又被當成來偷東西的小毛賊。當村民正要訓斥他們時,那樵夫老頭洪鐘似的(這樣形容也不為過)聲音告訴村民:「應該沒人知道,古勞斯山上的怪物是這些孩子解決的吧。」村民先是不可置信,但他們素知巴巴德爾是個老實樵夫,隨即著是一陣歡呼。
  三人就這樣接受村人的感謝,在村中風光了一整天。
  不過人一紅事情也多。有位村民要他們從地主馬克尼魯那搶回過重的稅賦。沉浸在英雄光環下,怎有可能推辭?
  當晚,他們潛進地主的宅邸,正門有警衛守著。這下他們有得苦惱了。正面突破,不但困難,如果驚動地主就更加麻煩了。
  略加思考,下了如此決定:「不然,我當誘餌引開警衛,你們趁機溜進去。」他這話一說,龍嚇得極力反對──讓兄長獨自涉險,十分說不過去──帝波先是臉色發白的一愣,不久以帶著發抖的聲音安慰龍說:「沒問題的,以哥哥的速度,一定可以逃出來的……」
  不過照這孩子的個性,應該還是擔心居多。
  「就在屋頂會合了,你們就慢慢跟上來吧。」丟下這句話後走出躲藏處,果不其然警衛全圍了上來。但憑著他高超的敏捷,一躍,就登上了屋頂。料警衛也沒那個能力和膽子追上來。
  比起他們在森林中的小木屋,村民簡陋的瓦片屋頂,馬克尼魯的屋瓦怎麼看就是比較高級。統治者憑著祖宗基業,再怎麼平庸都能佔著高位;而他們這種無依靠的孤兒,卻只能在社會的底部打滾。想來真令人倍感世道不公。
  反正這次的行動如果成功,村民對他們的印象再次加分,應該會對他們好一點吧。
  夜風拂過頰邊的斑紋,吹起披散的髮,掠過生著環紋的尾,再再提醒他身為虎的事實。這血統雖然給了他力量和速度,卻不受控制。如此,只會給他人帶來傷害。這會不會是當初他被拋棄的原因?
  如今,他能做的,也只是將力量壓抑著,為了所顧守的人──他的兄弟,他的家人。他不願讓那兩人曾被遺棄過的幼小心靈再次蒙上陰影。那並不好過,他明白。
  一陣小小的喧鬧打斷了他的思緒。「奇怪,為什麼哥哥的鉤爪會留在這裡?」原來,順手就將傢伙丟著了。帝波的話未完,他從隱蔽處走出:「啊,原來丟在這裡,我正擔心沒有工具過不了。」
  他已事先探過,對面的煙囪正冒著煙,如果沒有猜錯的話,地主應該就在那裡。最好的方法,就是勾住對面屋頂,攀著繩子過去。
  毫無疑問,拋繩的工作由他執行。沒想到,腳一滑,但憑著貓科的平衡感,仍然順利到達對面。他鬆了口氣,而帝波在對面興奮地喊著:「哥哥好厲害哦!腳一滑就到對面了!」這是讚美還是另有其意?在小孩子面前,要保持兄長的形象真不容易,尤其是正對著那些崇拜的小眼睛。
  潛入地主的房間,果然馬克尼魯沒在做什麼正經事──調戲女人。但當他們現身,馬克尼魯除了訝異他們的闖入,也因早已聽聞他們的事蹟而嚇到腿軟。
  不過真正嚇人的還在後頭: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嚴聲音:「真是沒用的馬克尼魯家後代,祖先的臉都被丟光了。」接著,地面浮出一個巨大的惡靈,而馬克尼魯也嚇得不知躲到哪裡去了。
  年輕人畢竟比較有膽。仍舊把惡靈打得魂飛魄散,還得告訴嚇傻了的馬克尼魯:那是他的祖宗。反正,他們還是帶回一大筆錢,放在每位村民的家門口。
  但,第二天,村民卻惶恐地將錢還給地主。而三人去找當初委託他們的人,茲爾士魯,卻已消失無蹤。它們自巴巴德爾那聽到茲爾士魯本來就和馬克尼魯不合,誰也沒料到他們不但成功,還把事情鬧得這麼大。
  擺明了和馬克尼魯作對,村民的害怕可想而知。他們也提不起勁,一如村裡的陰鬱氛圍。
  回到席達森林,卻見家的那方火光閃動、濃煙騰空。顯而易見,再如何加快速度也來不及搶救。誰也沒料到馬克尼魯的報復會來得這麼快。
  「原來引起事情的,只是三個小鬼啊,」走出了兩個高大的馬人,「給你們一點教訓,讓你們知道黑道不是好惹的。」所以這就是地主能鞏固勢力的原因?雖拿起武器奮力一搏,但無奈對方的能力高出他們許多,驚覺已無勝算之時,思緒以隨昏厥而終止……
  當他醒轉之時,已不是熟悉的席達森林,當然也不見他的家人。
  在找尋龍和帝波時,也打聽到對方的來歷,飛翼城地方勢力強大的黑道幹部。冒著被追殺的危險,以食人虎之貌擊破黑道的各個分支。反正不需要和他們客氣,就這樣沒有理性的大肆破壞。
  因著無力保護自己的責任所寄,他的自責與化虎的嘯聲同出。不在乎了,那種失去理智,被當異類的痛苦。原有的仁慈,除了將留給家人的部分,幾乎消失殆盡。
  無暇理會臂上的傷,繃帶一綁眼不見為淨──想到那兩個孩子如果還活著,料也是不好過,就沒那個心思看著傷口自憐。束起披散的髮,以頭巾向後壟,先前散漫的樣子少了,經過這樣整理門面。眼神也因自責而益發沉痛。
  如果那時釋放食人虎之力,真能保護家人嗎?只怕會形成更大的傷害,那兩個孩子也無法承受吧。
  力量,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?若是為己,為何會帶給他失去理智的不安?若是為人,為何會伴隨著傷害所顧守的而自責?
  虎獸人雷伊,身為兄長,注定以家人為責任所寄;身為虎,終只能已無法掌握力量為運命。